安玛离开了。 提丰不肯用“死掉”这个词,因为死者的灵魂还会在萨米的土地上行走,离开的人才会永远不再回来。 她翻过群山,跑过冻原,穿过黑森林,一路无比担忧。失去了安玛庇护的萨米会变成什么样子?林木是否会枯萎,角兽是否还有栖息处?没有安玛踩过的雪地会不会永远都不融化? 看到所有的景色都丝毫没有改变的时候,提丰松了口气。森林依然茂密,冒出热气的温泉融化着周围的新雪,幼小的角兽看出她没有恶意,于是亲昵地依偎在她身边,慢慢嚼着灌木抽出的嫩叶。她几乎就要带着漫长旅途的疲倦,和幼兽一起睡着。 但幼兽合上它温顺眼睛的那一刻,她却猛然清醒过来,想起那只几乎从不睁开眼睛的纯白角兽,如今已经不再保护着萨米的生灵。 她用了一些并不熟练的驱邪法术,又用弓箭赶走了一个还没有长成威胁的影子,以确保幼兽的安全。可是角兽自己并不知道安玛已经离开,依旧保持着过去的生活习性,毫无戒心地在树影之中安眠着。 很快,提丰意识到,谁也没有发现安玛离开的事实,因为萨米并没有变化。 安玛牺牲自己保护了萨米的所有生灵,就这样从此消失了,可是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只是没有遇到祂。 提丰救下被围困在树篱之间的部族居民,告诫他们一定要比以前更加小心,安玛已经不能保护大家了。 但部族人回答:“是啊,安玛要照顾的人有许多,我们怎么能总是期待着分到她的慈爱呢?相反,我们要照顾好我们自己的孩子啊。” 提丰又向林中的猎人大喊:“你不会再捡到安玛留下的小雪块了!永远不会再有了!” 可是猎人不相信她,因为有意去向安玛索求爱的人,本来就得不到她的庇护;会想起“自己为什么没有捡到雪块”这个问题,本身就是找不到安玛的爱的原因。猎人只是对这个孩子的呼唤声报以一笑,捏出一小团松松的雪球抛到她的脚边来打趣。 没有人和她一起为安玛送别,没有人来准备一场葬礼仪式。她要怎么证明许久之前曾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场融雪? 提丰的伤心逐渐变成愤怒,但即使是愤怒也不知道能向哪里宣泄。她无法责怪人们过着安宁的生活,更无法责怪林地依然生生不息,相反地,她只会更加积极地四处游弋,尽力保护这一切。 直到有一天,她遇到了一位雪祀。 当她习惯性地告诉对方“安玛已经不能保护大家了”的时候,雪祀点了点头。 这是提丰第一次得到认同。她的情绪终于有了去处,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与安玛相关的故事。直到最后再没有故事可讲,她才低落地说:“可是这一切都已经不会再有了。” “不。”仿佛以无限的耐心倾听着的雪祀这时终于开口,“你知道安玛为什么会停留在萨米吗?” “停留?” “安玛与祂的同类,从来都不是独属于哪一片土地的啊。 “祂只是眷恋萨米的土地与生灵,所以一直留在这里。” “但是现在安玛离开了。”提丰变得更加急切,“难道祂只是离开了萨米而已?难道——祂不喜欢萨米的土地了吗?” “反过来说吧,孩子。她的爱意可从未离开过啊。” 提丰还想追问,但雪祀已经起身。 那个背影走入黑森林,接着,却仿佛与一株古树的影子重合在一起。 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,一只黑色羽兽从树与雪的影子间飞起。 提丰连忙跑过去。 脚印在空地上骤然中断,明亮刺目的双月的光芒洒在开阔的雪地上。